原文链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23/03/covid-origins-research-raccoon-dogs-wuhan-market-lab-leak/673390/
三年来，关于冠状病毒大流行起源的争论一直像乒乓一样在两大观点之间徘徊：SARS-CoV-2 是从野生动物传播到人类中的，或者病原体是从实验室泄漏出来的。在中国当局的数据混淆和美国国内的政治化，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猖獗猜测下，许多科学家一直坚持这一观点，即这次爆发和其他大多数爆发一样，是纯粹的自然起源。但该假设缺少一个关键证据：中国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的基因证据，即该病毒感染了在那里出售的生物。
现在，一个由病毒学家、基因组学家和进化生物学家组成的国际团队可能终于找到了有助于填补这一空白的关键数据。一项新的对从市场上收集到的基因序列进行的分析表明，在该场所非法出售的貉可能在 2019 年底携带并传播了该病毒。专家告诉我，这是迄今为止最有力的证据，表明这场大流行是开始于SARS-CoV-2 从动物传染给人类，而不是科学家在进行病毒实验时发生的意外。
“这确实加强了自然起源的理由，”埃默里大学病毒学家 Seema Lakdawala 说，她没有参与这项研究。参与这项研究的病毒学家安吉拉·拉斯穆森 Angela Rasmussen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常强烈的证据，表明市场上的动物已被感染。真的没有其他解释是合理的。”
这些发现不会完全说服起源争论中任何一方的顽固声音。但新的分析可能会提供一些最明确和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以支持这种病毒的动物起源。这种病毒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在全世界造成近 700 万人死亡。
这些基因序列是从大流行开始时在市场摊位上和附近采集的棉签中提取的。这是中国学术机构以外的研究人员和他们的合作者所能获得的第一批原始数据。几周前，这些数据出现在一个名为GISAID的开放性基因组数据库中，之前是由隶属于中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研究人员悄悄发布的。在偶然的情况下，欧洲、北美和澳大利亚的科学家发现了这些序列，下载了它们，并开始了分析。
已知这些样本新冠呈阳性，并且被上传过数据到GISAID的同一组中国研究人员仔细检查过。但之前的分析（论文于 2022 年 2 月作为预印本发布）断言“无法推断出 SARS-CoV-2 的动物宿主。” 其研究表明，武汉海鲜市场上的任何新冠病毒都很可能是由受感染的人类带进来的，而不是由出售的野生动物带来的。
在Kristian Andersen、Edward Holmes和Michael Worobey带领下的新的分析显示，情况可能并非如此，他们一直在研究该病毒的根源。在从GISAID下载数据的大约半天时间里，这三人和他们的合作者发现，几个新冠检测呈阳性的市场样本也包含了动物的遗传物质–其中大部分与常见的貉相匹配，貉是一种与狐狸有关的小型动物，有一张浣熊般的脸。由于样本的收集方式，以及病毒本身不能在环境中长时间存在的特性，科学家们认为他们的发现可能表明在取样本的地方存在感染冠状病毒的貉。计算生物学家和参与新分析的科学家之一Alex Crits-Christoph告诉我，与新冠起源争论中的许多其他讨论点不同，这些遗传数据是 实实在在的。”而这就是大家一直在谈论的物种。”
Lakdawala 告诉我，发现病毒和哺乳动物的遗传物质如此紧密地混合在一起——从一根拭子中提取出来——并不是完美的证据。 她说：”这是重要的一步；我不打算否认这一点。但是，这些证据仍然不是从一只自由放养的貉身上分离出SARS-CoV-2，或者更进一步，从爆发时在华南地区出售的哺乳动物身上发现的一个病毒样本。这在病毒学上相当于当场抓到了一个罪魁祸首。但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健康安全中心的高级学者Gigi Gronvall说：”你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去捕捉那些动物。而且据研究人员所知，”貉并没有在市场上被检测，很可能在当局进入市场之前就已经被移走了，”安德森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他强调说，这些发现虽然是一个很重要的补充，但并不是 “在市场上存在感染了病毒的貉的直接证据”。
尽管如此，这些发现并不是孤立的。 “我相信市场上有受感染的动物吗？是的，我相信，” Andersen告诉我。 “这些新数据是否增加了证据基础？是的。” 新的分析建立在之前大量研究的基础上，这些研究指出武汉海鲜市场是 SARS-CoV-2 最早大规模爆发的源头：许多已知最早的 COVID-19 大流行病例都大致集中在该市场附近。在场馆的手推车和动物加工设施，以及附近的部分基础设施（如仓库、污水井和排水沟）上采集的许多样本中都发现了病毒的遗传物质。貉是在中国普遍饲养和出售的动物，而众所周知，它也是很容易感染和传播冠状病毒的众多哺乳动物之一。所有这些都给谜题留下了一个主要的漏洞需要填补：明确的证据表明貉和病毒在市场上处于相同的位置，距离足够近到证明这些生物可能已经被感染并且可能具有传染性。而这正是新分析所提供的。可以把它看作是在犯罪现场找到调查的主要嫌疑人的DNA。
研究结果不排除其他动物可能在华南携带 SARS-CoV-2 的可能性。如果被感染了，貉，甚至可能不是将病原体传染给我们的生物。这意味着搜索该病毒的许多野生宿主将需要继续进行。 “我们知道中间宿主是貉吗？不，” Andersen写信给我，他使用的术语是指一种可以在其他物种之间传播病原体的动物。 “它在我的潜在宿主名单上排名靠前吗？是的，但它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
周二，研究人员在世界卫生组织新冠病毒起源科学咨询小组的一次匆忙安排的会议上介绍了他们的发现，据多名没有出席会议但在会议前后听取了相关介绍的研究人员说，负责了最初分析的几名中国研究人员也出席了会议。会议结束后不久，中国团队的预印本进入了《自然》杂志的审查阶段–这表明新版本正在准备发布。
在这一点上，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些序列最近才被发布到 GISAID。在国际研究小组通知中国研究人员他们的初步发现后不久，这些序列也从数据库中消失了，没有任何解释。我给前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总干事、中国原始分析的主要作者高主任发送电子邮件以询问他的团队删除序列的理由时，我没有立即收到回复——后来尽管他告诉《科学》杂志的Jon Cohen，这一最新分析 “没有什么新意”。鉴于 GISAID 数据中的内容，貉似乎确实可以更早地被引入到新冠起源的澄清的叙述——至少在一年前，而且可能更早。周五，在新闻发布会上，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谈到了消失的数据，以及这些数据被发布到 GISAID 的极度滞后。 “这些数据早在三年前就应该共享了，”他告诉记者。 “我们继续呼吁中国在共享数据方面保持透明，并进行必要的调查以及共享结果。”世卫组织 COVID-19 技术负责人 Maria Van Kerkhove 也告诉我，这些事件的迅速发展表明了存在更多的可以用来找到新冠起源的数据，。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数据，尤其是任何有关中国境内发生的事情的数据，都需要“立即提供”给WHO。
多年来，中国一直热衷于推动这样的说法，即大流行病不是在其境内开始的。2020年初，一位中国官员表示，新型冠状病毒可能来自马里兰州的一个美国军队实验室。而针对病毒从湿货市场的哺乳动物中产生的说法，与20年前SARS-CoV-1疫情的开端如出一辙–这次，中国官员们立即关闭了华南海鲜市场，并强烈反对关于在该国非法出售的活体动物是罪魁祸首的说法；2021年3月，世卫组织的一项调查也采取了同样的立场。报告指出：”没有发现关于2019年前后海鲜市场出售活体哺乳动物的可以查证的报告，”。但仅仅三个月后，在2021年6月，一个研究小组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记录了2017年至2019年底期间武汉湿货市场上出售的数万只哺乳动物，包括在华南。这些动物，其中有1000只貉，基本上是在非法的、狭窄的、不卫生的环境中饲养的，而这些条件有利于病毒的传播。Holmes本人也曾在2014年到过该市场，并在29号摊位拍下了一张照片，其中清楚地展示了笼子里的貉；2019年12月，一位当地人在该场地拍摄的，后来在微博上分享的另一组照片也拍下了这些动物，而这也是在有记录的新冠传染人的时刻左右拍摄的照片。
然而，中国研究人员坚持他们的立场。正如 Cohen 去年报道的那样，来自中国几家最大学术机构的科学家在 2021 年 9 月发布了一份预印本，得出的结论是，对蝙蝠进行的一项大规模全国调查——没有发现新冠的中间宿主，即冠状病毒的从蝙蝠传染到中间宿主（比如貉）再到人。该论文背后的团队断言，这意味着冠状病毒的中间宿主在该地区“极其罕见”，因此大流行不太可能是从那里开始的。该发现与其他人的研究直接矛盾，其他人的研究表明 SARS-CoV-2 的相近病毒确实在中国的蝙蝠中传播。 （中国当地蝙蝠被发现携带与 SARS-CoV-1 相关的病毒。）
从 2022 年 2 月开始，中国对华南市场的棉签的原始分析，也坚持中国共产党对大流行的定义。该报告中的一张图表显示，市场上的病毒材料与多种动物的基因混合在一起——这一数据线索本应导致进一步的调查或结论，但中国研究人员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他们的报告指出只有人类与 SARS-CoV-2 有关，并指出其发现“强烈”表明市场上的任何病毒碎片都来自人类（其中推测，至少有有一个人感染了病毒并把病毒传到海鲜市场）。该研究的作者写道，华南市场“起了放大器的作用”。但是 “需要更多涉及国际协调的工作”，以查明 “SARS-CoV-2的真正来源”。
该报告的措辞让欧洲、北美和澳大利亚的许多科学家感到困惑，其中一些人在中国疾控中心预印本发布后的24小时就发表了自己的早期研究报告，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华南市场是可能是起源地——SARS-CoV-2 可能在 2019 年底从该地点两次传给人类。一些研究人员渴望获得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原始数据，于是开始了定期下载 GISAID数据，也会在奇怪的时间浏览。上周四晚上，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进化生物学家Florence Débarre在发现这些序列后，提醒她的同事注意这些序列。Débarre告诉我，这些数据是她偶然发现的，这 “完全是一个惊喜”。
在下载数据并开始分析后数小时内，研究人员的怀疑得到证实。市场上一个摊位内和周围的几个表面，包括一辆手推车和一台脱毛机，有病毒阳性样本，其中还含有来自貉的遗传物质——在一些地方，其浓度高于人类基因组。那是正是29号摊位—— Holmes在近十年前拍下这只貉的照片的同一个地方。
貉（或其他动物）的是中间宿主的证据仍然可能出现。在寻找 MERS 的来源时，另一种冠状病毒在 2012 年引起了致命的爆发，研究人员最终能够在骆驼中识别出了病原体，骆驼被认为最初是从蝙蝠那里感染的–它们今天仍然携带着这种病毒；尼帕病毒也发生了类似的故事，它从蝙蝠传播到猪再到我们。
不过，SARS-CoV-2可能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证据。。 （确定野生起源绝非易事：尽管进行了多年的搜索，埃博拉病毒的野生宿主仍然尚未找到。）这留下的空间足以让关于新冠大流行起源的争论持续下去，而且可能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阴谋论者可能会急于在团队的新发现中找出漏洞——例如，即使没有发生感染，病毒和动物的遗传物质在技术上也有可能最终在环境中混在一起。也许受感染的人访问了市场并无意中将病毒 RNA 留在了动物的板条箱附近。
但是，几位专家告诉我，受感染的动物，没有第三方污染，似乎仍然是对基因样本最合理的解释；其他情况不符合逻辑，更重要的是，需要额外的证据。在新数据披露之前，Gronvall 就告诉我，“我认为 COVID 的证据实际上比其他许多证据更有力。”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数据甚至可能是 SARS-CoV-1 起源的最佳数据：尽管科学家已经从湿货市场上售卖的哺乳动物宿主果子狸中分离出类 SARS-CoV-1 病毒，但这些样本是在疫情爆发几个月后采集的——与人类患者身上的病毒变体并不完全相同。而与此同时，从华南市场的几个样本中提取的 SARS-CoV-2 样本，与早期使人类感染 COVID 的病毒非常相似。
关于 SARS-CoV-2 起源的争论几乎与大流行本身一样长——持久的封锁、广泛的掩盖，甚至是 COVID 疫苗的第一版。只要有水可以搅浑着，它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解决。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动物传播的证据越来越多，但人们对病毒从实验室泄漏的可能性也产生了疑问。当乔拜登总统要求美国情报界审查此事时，四个政府机构和国家情报委员会认为是自然起源，而另外两个部门则认为是实验室泄漏。 （这些评估的可信度都不够高；众议院和参议院同时通过的一项法案将要求拜登政府在90天后解密情报。）
如果这一新的科学证据确实最终将起源争论推向了动物起源，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将是一次重大的挫折。这将意味着我们再一次没有管理好与野生动物的关系，从而导致SARS-CoV-2 突破了我们的边界，——我们没能阻止这种流行病，与我们没能防止其他许多流行病一样，而且可能再次失败。
这篇文章最初表示原始数据上周晚些时候出现在 GISAID 上。事实上，有些数据甚至出现得更早。